◆王琳琳

过去几十年来，在汤姆斯河流淌的，不是水，而是一部黑色的血泪史。上百位居民用他们的生命和健康代价，向世人展示了一个偷排废水的化工企业是如何影响小镇两代人生活的。

作者丹·费金曾在《华盛顿新闻报》担任环境记者15年，现任纽约大学新闻系副教授。为完整呈现汤姆斯河水污染和癌症集群事件，他追踪调查10多年，先后采访了上百位化工企业高层和普通员工、政府官员以及饱受污染之害的当地居民、医生、律师等，于2013年终于完成《汤姆斯河——一个美国“癌症村”的故事》写作。

漫长的调查经历和写作经历被费金形容为像跑了一场马拉松，行进途中高潮和低谷情绪交叉出现。其中，大段叙述因污染致癌的儿童病状让他非常痛苦。不过，费金觉得，与那些污染致病家庭所经历的磨难相比，他的痛苦微不足道。

1952年，世界化工巨头之一的汽巴来到汤姆斯河镇开厂，给当地经济带来了发展，但同时也带来了污染。20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汤姆斯河的环境污染日益严重，镇上的儿童癌症发病率显著升高，公众健康成了焦点。

书中一开始，费金就描绘了一个牵动人心的生病儿童形象：迈克尔·吉利克。他很少需要通过日历知道过到了一周的哪一天，通常看看药盒就行了。他有一个小手提包大小的药盒子，里面分成7个区，对应一周中的一天。一个区又被分成几格，每天迈克尔要取5次药：早上7点、正午、下午3点半、8点半和晚上11点。每周，迈克尔或者他的母亲例行地补充药盒子中的药品，这仿佛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沙漏。

在汤姆斯河镇，像迈克尔·吉利克这样的儿童还有几十位。他们无奈地接受了自己永远无法健康的命运，并对这种痛苦用超出常人想象的坚强隐忍。因为他们需要用这份隐忍抚慰自己的等待，等待某些人、某些企业为他们的癌症和痛苦的人生负责。

等待真相揭开的过程，艰难且痛苦。因为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说明，癌症的发生是由污染导致的。科学上要想证明癌症的聚集性，必须有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人群必须是明确的、稳定的，并暴露在一种强烈而易于定量的污染中，这种污染还要是致癌性的。最终，罹患癌症的病案数还得足够多，这样才不会被视为一种不幸的偶然现象，进而可以合理地将其判定为病案集群。

翻译这本书的环境科学博士、科学传播团体“科学松鼠会”成员王雯说：“这本书写得非常严谨，下的结论非常谨慎。” 费金没有武断地做出“污染必然导致癌症”的结论，全书中也只是列举了科学家严谨论证的过程，告诉了人们儿童白血病高发与污染的相关性，而其他癌症与污染的关系没有得到证实。

相信略懂法律的人都知道，存疑有利于被告。这种存疑给当地人带来的痛苦漫长且持久。为了推动调查继续，为了将汤姆斯河的非随机癌症集群认定为“真”，有一批人放弃了原有的生活，组织所有患病家庭的儿童抽取血样，参与实验；利用媒体给政客施压；监督化工厂清理工作；施压州卫生部，保证癌症等级系统更新，并持续观测本地儿童癌症的发病率……

在叙述时，作者只是用客观的视角全面展现了政府、媒体、环保组织，以及汤姆斯河镇的受害家庭等各方面孔，科学且不偏颇地描述着化工企业100多年的疯狂扩张史、对化工企业的复杂态度以及处理污染事件的漫长历程等。

为了分析的科学性，费金甚至牺牲了一定的可读性，频繁地在历史与现实之间跳跃，这让读者的头脑无法有效处理错综复杂的信息、千头万绪的线索以及旁征博引的史实。

不过，这也正促成了本书典型的写作风格，既像一本非虚构传记，又颇有新闻调查采访报告的特点。《众病之王》作者评价这本书时说：“费金以学者的机敏、记者的真诚和小说家的妙笔，向读者呈现了癌症与污染的复杂关系。”

十几年的时间终于成就了这样一本书。在后记里，费金充满深情地写道，多亏了一大群充满激情的人们，他感激有那么多人愿意将自己的激情传递到书的创作中来。书中描述的事件是痛苦的，且时光流逝并未消蚀这种痛苦。但那140位采访对象依然愿意对一个陌生人讲述，把愈合或仍在流血的伤疤一次次重新翻开。费金把他们看作是最勇敢的人，是他们毫不退缩的坚守促成了真相的大白天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汤姆斯河镇的喧嚣逐渐过去。1986年，新泽西州卫生部展开全面调查；1991年，污染化工厂关闭了汤姆斯河镇的排污管道；1996年，化工厂被关闭，小镇渐渐恢复了生气。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终结。1997年，这家化工企业在瑞士的总部把化工生产厂迁移到了中国和印度。新的生产基地正在中国的大地上制造着曾经引发汤姆斯河镇半个世纪痛苦的物质。这已经不是一个“别处”的问题，在“本处”也正在发生。费金曾在采访时说道，之所以写《汤姆斯河》这本书，就是因为他认为这是一个普遍性问题。

从这点上说，这本书的意义就在于“汤姆斯河是他们的，也可以是我们的”，当你关心时，汤姆斯河在身边，当你漠视时，汤姆斯河在远方。

只是，当我们遭遇可能的汤姆斯河时，是否有人带我们趟出黑色的河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