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在当代生态文学领域，一部不能忽略的作品是20世纪美国著名诗人、禅宗信徒、环保主义者加里·斯奈德的作品《山河无尽》，它被西方评论界盛赞为当代生态文学的盖世之作，是斯奈德集40年大成而创作的生态长诗。

为了这部作品，美国评论家安东尼·亨特花费25年时间进行研究，对《山河无尽》的起源、结构与意义进行全面阐释。英国威尔士大学英语语言文学博士谭琼琳也用了整整10年，栖居于这部作品所构筑的生态旷野中，独自漫步，潜心翻译，最终将这部历时40年创作而成的诗歌杰作，以中文首度完整呈现。

◆王琳琳

加里·斯奈德被誉为“深层生态学桂冠诗人”，他用“历史与荒野”并存的自然写作方式，构建了自然生态诗集写作的旷野大厦，被称为“垮掉的一代”的梭罗。

1930年，斯奈德生于旧金山。孩提时代，他就在西雅图艺术博物馆接触到东亚山水画，从此打开了他通向东方文化艺术殿堂的大门。1950年代，他进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修读东方语文，成为杰出学者陈世骧的学生。

然而，中国人熟悉斯奈德，却不是因为他“深层生态学桂冠诗人”这个称号，而是因为他对中国古代诗人寒山诗的杰出翻译。寒山出生于我国唐朝，因受皇室的妒忌排挤及佛教思想影响而遁入空门，其诗多朴素、自然、空灵且富有禅意，如“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受寒山诗中那种精神上的自信以及佛教精神的实践，斯奈德对其诗歌词汇中表现的那种孤独、偏远的意境理解得颇为到位和深刻。他翻译的寒山诗，清新而不失隽永，简单而不失优美，使得寒山的诗被很多英语和法语读者接受，赢得了比李白、杜甫还要高的声誉。

让斯奈德更出名的是他的个人经历和精神追求。他是美国“垮掉的一代”代表作家杰克·凯鲁雅克的代表作《达摩流浪者》的原型。在《达摩流浪者》中，主人公贾菲·赖德以近乎禅僧修业的方式在各地漫游，与同为流浪者的雷蒙，以特殊的世界观追索着生命的直觉、纯净与唯美。现实中，斯奈德也是如此。

1956年，心仪禅宗及东亚文化已久的斯奈德前往日本京都学习禅宗，一待就是10年。在日本研修和生活时，斯奈德的睡眠时间很少，每日粗茶淡饭，打扫庭院，长时间坐禅，面见老师，研究公案。冬天没有暖气，是一种非常严苛的修行。但是，斯奈德丝毫不觉得辛苦，而将其视为自己最大的宁静和欢喜。

这与斯奈德以苦为乐的态度不无有关。他年轻时常常登山，其间那些艰难的攀登、沉重的喘息、持续的挑战，都被最后一刻登顶的喜悦所代替。斯奈德把禅堂生活想象成登山，修行的过程便是一步步提升自我、接近悟解的过程。

禅宗以及禅宗所依托的东方文化对斯奈德的一生影响巨大。在阅读斯奈德的诗歌时，总能找到一些熟悉的东方文化因素，如中国古诗、中国山水画、禅宗公案、中国方块字、中国典籍、日本能剧、日本俳句、日本神话等，从而产生一种文化上的认同或共鸣。他从日本能剧中吸取灵感，又在当船工、山中修行中不断思考，阅览中日古代画卷，在城市中心走访，奠定了一生研究山水和森林的基础。

1969年，斯奈德回到美国，在内华达山区教书、写作、致力于环境保护。1970年代，他已被奉为生活的先知、伟大的解放者和保护生态平衡的圣人。

《山河无尽》是斯奈德一生集大成之作，整部诗集就像一幅中国山水画轴，一首首诗歌像是画轴上的一幅幅山水景色，时空一体，无尽延伸。值得一提的是，斯奈德创作《山河无尽》的速度颇为缓慢，大约每年一篇，整部诗集历时40年才先后完成。40，也代表了一种循环无尽似的圆满，反映了他对具有中国山水画卷特征的时空一体式英文诗歌结构的苦寻。

可以说，《山河无尽》中的每一首诗，都是斯奈德的精心之作，笔触纵横捭阖、气势磅礴、语言优美、畅快淋漓，既有细致入微的生动描绘，又有宏大壮阔的时空气势。常常上一句还在描绘几百万年前的时空，下一句又视角一转，讲到了天边的一抹彩虹。在《新月私语》中，他这样描写新月，“朦胧新月，如弓似卷，又上西梢。幽蓝夜光，鹿动近黄昏。”在《河口》里，他这样描述水流：“水流漫过平缓斜坡，时而浩荡，时而轻柔。”然而，面对常年居住的内华达山，他的思绪又会飘到几十亿年前，想象地势构造的壮阔，“内华达山，高高擎起万物之心，断块隆起，地壳受力缓缓西滑，一股推力，周边云层骤然升高飘荡”。

在斯奈德看来，不认识自然的人就像孤魂野鬼，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每个人都应该了解自然，认识花鸟鱼虫、星星月亮。一切都是由心生、由心发，激情收放自如，眼界流动飘逸。也正因为此，尽管是“垮掉的一代”时期的代表人物，但在斯奈德身上，却丝毫没有 “垮掉的一代”身上那种吸毒、同性恋、反社会、反体制等特质。他的作品让人感受到的是质朴、直接、安静、淡泊。

走中走

脚下 大地在转

溪山无尽永不停歇

“我打算要写一首名为《山河无尽》的诗。我要把它写在卷轴上，不停地写，每遇惊奇就立刻记录，它会像一条河一样，不绝如缕。”这是凯鲁亚克在《达摩流浪者》中，主人公贾菲所说的话。现实是，斯奈德也用他的一生，实践着贾菲所说的话，走中走，脚下大地在转，溪山无尽，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