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超

“这不是一只火鸡吗？”参观的小朋友们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化石。的确，它太像火鸡了，那红红的“鸡冠”，灰黑色的羽毛，还有弯曲的“鸡爪”。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自从今年中国地质博物馆举办“守护远古的生命——海外追缴及国际交流化石展”以来，这件类似火鸡的化石展品和复原雕像吸引了众多观众的好奇。

其实这块化石不是“鸡”，而是一种恐龙，叫作赫氏近鸟龙。“赫氏”是纪念伟大的古生物学家赫胥黎，“近鸟”则表明它与鸟类相近。仔细品味这个名字，我们仿佛被带入两条时空隧道，一条通向19世纪60年代的大英自然历史博物馆，另一条通向1.6亿年前的远古世界。

吃鸡引发的身世之谜？

时光倒退回一个多世纪以前，远在万里之外的伦敦，由于大英自然历史博物馆向公众的开放，恐龙这种史前巨兽在英国已经家喻户晓。白天在博物馆研究恐龙，揭开这些来自远古的科学密码，晚上和朋友一起吃饭畅聊，俨然是多少人羡慕的新贵族生活。古生物学家托马斯·赫胥黎正是这样一位新贵族。

赫胥黎出生于1825年，按照中国十二生肖推算，他是属鸡的。巧的是他的一生也与鸡有缘。1861年（鸡年），一块出土于德国索伦霍芬地区，形态介于恐龙和鸟类之间的奇怪生物（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始祖鸟）引起了赫胥黎的注意，作为达尔文进化论的忠实支持者，他已经预感到不久会有一场大的革命在古生物学界爆发。但是连他自己都不会想到，他不仅会成为这场学术革命的发起者，而且革命的发生也是那样的偶然和富有戏剧性。

1868年的一天，赫胥黎应邀与朋友出席一场盛大晚宴，晚宴上的主菜是美味的火鸡。在推杯换盏中，赫胥黎逐渐陷入酒醉朦胧之中。当他望着盘中的火鸡骨头时，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火鸡骨头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恐龙骨骼，除了大小相差悬殊外，其形态和结构几乎没什么两样。第二天，当他将恐龙骨骼与多种现代鸟类（包括火鸡）的骨骼进行仔细对比后，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幻觉，而是一个隐藏在生命演化史中的巨大秘密。

于是乎，就在其他古生物学家为恐龙的灭绝原因在争论不休的时候，赫胥黎亮出了自己的新观点：恐龙并未灭绝，今天飞翔在天空中的鸟类就是恐龙的子孙后裔，其证据就是恐龙骨骼与鸟类骨骼的相似性。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有一些支持的声音，但更多的是冷嘲热讽，就连一些进化论的支持者也质疑赫胥黎缺乏有说服力的化石证据。

晚年的赫胥黎不仅被病痛折磨，而且在他的心中一直留着一个巨大的遗憾，就是新的化石证据。1895年，赫胥黎带着遗憾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而他苦苦寻找的化石证据终于在一个世纪后，在中国的博物馆中出现了。

身世密码溯源于中国

1996年，中国地质博物馆时任馆长季强收到辽宁北票一个农民送来的一块标本。这块出土于辽西的奇特标本，从骨骼的形态上看，分明是一条小型兽脚类恐龙的遗骸，但是在骨骼的周围有许多丝状结构，很像鸟的羽毛。季强认为它具有原始鸟类的特征，并且是在中华大地上发现的，因而定名为“原始中华龙鸟”。后来经过进一步研究，中华龙鸟还是被划归到恐龙家族，被科学家称为“带毛的恐龙”。1996年9月，中华龙鸟的标本首次亮相于中国地质博物馆的史前生物厅，开展的第一个月就有2.5万观众蜂拥而至，一睹它的真容。多位国际古生物学家也拿着自己的相关标本远道而来，和这一标本做对比研究。

自此之后，在中华大地上，带羽毛恐龙家族中不断有新的成员重建天日——顾氏小盗龙、郑氏晓廷龙、邹氏尾羽龙、千禧中国鸟龙等，它们不仅在国际最高权威的学术杂志《自然》和《科学》上惊艳亮相，而且成为了祖国的使者在国外各类化石展上登台。它们是赫胥黎无声的支持者，代表着恐龙向鸟类进化的处于不同阶段中间环节。然而从龙到凤的演化链条还不够完整，早期的过渡物种还未找到。不过，这种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在新世纪第一个鸡年（2005年），来自中国的古生物学家徐星（1969年出生，也属鸡）收到一件采自辽宁建昌玲珑塔地区不是十分完整的头后骨骼标本，经过鉴定为与鸟类进化具有密切关系的小型兽脚类恐龙的头骨。2008年，另一件更为完整的化石又在辽西出土，经过同位素测定，其年代为1.6亿年前。这不仅远远早于中华龙鸟、孔子鸟等一系列已发现的带羽毛的恐龙和古鸟类，比德国始祖鸟还早了1000万年。可以说，它的出现填补了从恐龙向鸟类进化过程中早期阶段的空白环节，为赫胥黎的鸟类恐龙起源说增添了重要的砝码，而它的名字——赫氏近鸟龙正是对赫胥黎的纪念。

原来它是恐龙的后裔

当我们近距离去看赫氏近鸟龙标本时，我们便踏上了第二条时光隧道，穿越到远古时代。赫氏近鸟龙化石标本呈现给我们的是一副如同鸡一般大小的纤细骨骼，骨架周围还有羽毛的印痕，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前肢、后肢、尾部甚至趾骨上都可以看到奇特的羽毛。与德国的始祖鸟相比，它的羽毛显示出更加原始的特征，而且从毛的形态可以断定其不是用来飞翔的，而可能具有吸引异性、恐吓敌人以及保暖等功能，这也就印证了羽毛的起源要早于鸟类飞行能力起源的理论。

赫氏近鸟龙长得是什么样子，它的羽毛是什么颜色的？这听起来似乎像是一个穿越时空的科幻艺术，然而通过现代化的科技手段，我们能科学地复原出它的模样。2009年北京自然博物馆古生物研究人员与北京大学、耶鲁大学、得克萨斯大学、阿克伦大学的科学家共同组成的团队，根据从化石上选取的29根羽毛样本，利用扫描电镜和透射电镜找到了保存很好的黑素体或黑素体外膜，并对这些黑素体大小、长度、形状进行测量和统计。同时，他们还从现代鸟类的不同颜色羽毛中提取样品，对黑色素体的不同指标进行统计分析。通过两项分析结果的对比，最终确定全身羽毛的颜色——它的头顶上有一簇红褐色的羽毛，翅膀黑白相间，身体总体呈灰色。而根据其身体的骨骼特征和羽毛分布，我们可以复原出赫氏近鸟龙的模样——它很像现代的鸟类，体型如鸡一般大小，有一个角质喙，整体就是一只从远古走来的火鸡。

赫氏近鸟龙不仅为科学研究鸟类的起源和演化提供了生动的材料和确凿的证据，它还作为文化与科普的使者走进了公众的视线。在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上，它与中华龙鸟等十余件化石珍品亮相于辽宁馆的展厅，数以万计的观众一睹它的风采。2012年由科学画家赵闯和科普作家杨杨领衔的啄木鸟科学小组制作了一批1:1的复原雕像，并在次年北京自然博物馆举办的“走进鸟的故乡——建昌古生物化石展”和首届长沙世界矿物与宝石博览会上作为礼品赠送给国内外知名的博物馆。

鸡是十二属相中唯一的鸟类，因发音与“吉”相近，在中国古代文化中也是吉祥如意的代表。如今我们已经知道鸡是恐龙的后裔，而这个科学常识正是源于149年前，一位属鸡的古生物学家在吃鸡过程中的发现，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吉祥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