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平

在城市的夜，仰望天空。七夕的夜，城市的天空不错。

这夜，不是漆黑，甚至光华烂漫，夜空却突然多了些许可以看得见的星星。

东南天空那颗发红的星，还在移动；月亮由南向西移行，一颗星跟着月亮移行；天空悬着白云，云之下，带灯的风筝在闪，在走，似闲庭信步；飞行器穿空而过，又像疾走的星。

星们走出来，或者赶了去，是要看牛郎织女的聚会吗？

可惜，我们看不到牛郎织女的聚会，我们甚至看不到牛郎织女的银河。光艳弥漫，在城市，我们看不到本来的天空和深邃的夜空。

多少年前，我们坐在乡间的黑暗里，在此起彼伏的虫鸣之夜，仰望着星空，仰望着银河，听老人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老人说，看到了吗？天上的银河，多高呀，多远呀，多大呀，比地上的河大多了。牛郎和织女，远远地站在银河两边，就是不能相见。一条银河，隔断了他们的路程，隔了千年万年了，就是走不过去。所以，年年的阴历七月七，满世界的喜鹊们，都突然不见了。喜鹊哪里去了？都飞到银河去了。喜鹊用翅膀连接翅膀搭起一座鹊桥，让牛郎和织女走上桥去，在鹊桥相会。所以，每到七夕，人间便找不到一只喜鹊，它们都变成银河里的星星了。

那时候，我们都竭力地仰望着，仰望着。我们久久等着看牛郎织女的鹊桥相聚，却久久不能够看到。脖子酸了，眼睛涩了，我们也只看到了满天的星星和那条流着星星的银河。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银河如水，水如银河，流不尽牛郎织女如泣如诉的千年幽婉和万年清苦。

那时候，我们读过的古诗，听过的故事，似乎犹能在夜的天空找到星汉的对应和清浅的印证。

然而，后来，谁还记得七夕的浪漫？谁还谈论牛郎与织女？谁还仰望天空、仰望星星、仰望银河、仰望天上的事情？

工业的烟火覆盖过我们的时候，我们只注重了自己在地上的攫取。我们以智慧攫取钢铁，我们以钢铁攫取资源，我们以资源攫取金钱，我们以金钱攫取财富，我们以财富攫取爱情……当爱情都可以用财富攫取的时候，谁还注重天上的悲情？于是，我们不再瞩望星空，不再仰望银河，甚至，无暇在金钱攫取的忙碌里抽身吟诵千古隽永的天空故事。事实上，那时，星空，我们已经看不见了；银河，也已经看不见了。我们只看到隐了星星、藏了月亮的一片混沌。如果形容得美丽一些，我们说，是暮霭遮掩了银河；如若披露真实一点，我们则说，是雾霾污染了天空。

心灵承受不了太多无度的欲望，终于腐化，并由内而外，散发着对于人间和大地的侵蚀。世界承受不住太多无度的欲望，终于污化，并由地而天，延伸着对于云空和星河的弥漫。

于是，我们拯救自己，开始回归对于人类崇高的寻觅。

于是，我们拯救天空，开始回归对于自然旷阔的追逐。

本来，这个七夕日，天空已经不错。白昼里，漫空晴丽，一天好云。我所居住的城市，透过楼的间隙，可以看到远方的群山。而且，空气中没有阻隔，空荡荡的，没有轻轻漫漫的霭或者霾，一眼望穿，远山的青黛。

我想，这也就是我们追逐的所谓的“一级天”了？

是的，是“一级天”。是我们寻觅、追逐、拯救、改善，及至千呼万唤而始出来的好天——“一级天”。

说来也怪，我们是生存在天空之下的，却给天空与空气分封了级别：空气质量一级、二级、三级、四级、五级……

我们是天空的主宰吗？肯定不是。

那么，是被天空主宰吗？也不尽然。

老人们早就说过了，天高悬万星，地厚载万物。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人；地是天的对应，人是星的对应，人与天合一，天地人和合；人对天不好，自然，天对人也不会好，人与天相好，自然，天对人也会相好。人不能违背天意。

那么，尊重天，顺应天，保护天，是也。

应该说，当我们给天空确定了级别的时候，是天空已经对人呈现了不同，而人也迈开了回归天空的步骤。我们曾经破坏过天空，如今我们已在拯救天空，我们正在改善天空。因为破坏而拯救，因为拯救而改善。这其实也正是人的自救。

当然，人的自救和天的拯救，人的完善和天的改善，依然尚未换回夜的深邃和银河的清浅。即使白日相逢“一级天”的净朗，然而黑夜，我们依然看不到满天繁星，依然找不到天上银河。

我们在驱逐天霾，但我们距离看到银河，依然还有天大的距离要追。我们在清除心霾，但心灵回归星汉，依然还有遥远的历程要走。心路到达银河，不知相距几何？

哦，我不知道，在我偏远寂静的故乡山村，这夜，是否可以看得到牛郎和织女？

哦，我不知道，我所居住的城市，何时能够看到银河霄汉？

作者简介

李景平，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环保作家协会主席。著有《绿歌》《20世纪的绿色发言》《与黑色交锋》《报人论报》《山西之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