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瑛

鸳鸯五珍烩

鸳鸯五珍脍，是金庸小说里最神秘的一道菜了。

说它神秘，是从头到尾只闻其名不知其形，反反复复只出现一个名字而已。

大饕餮北丐洪七公重伤快要死掉的时候，告诉郭靖和黄蓉：我只剩下一个心愿，趁着老叫化还有一口气在，你们去给我办了罢。

周伯通、郭靖、黄蓉都以为他要说出一件天大的事情来叫他们去办，结果七公说：我想吃一碗大内御厨做的鸳鸯五珍脍。

这样的方式出场的鸳鸯五珍脍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人。大概读者的心里都在想，要亲口吃吃这菜才好啊，这可是被洪七公死活惦记着的菜啊！

黄蓉觉得这好办啊，去临安皇宫偷几大锅出来就是。

可是洪七公说这鸳鸯五珍脍御厨是不轻易做的。当年他躲在皇宫三个月，才只吃到两回。

周伯通说那去把皇帝老儿的厨子揪出来，要他好好地做就是。

洪七公说不行不行，做这鸳鸯五珍脍，厨房里的家生、炭火、碗盏都是成套特制的，只要一件不合，味道就不一样了。必须得到皇宫里去蹲守，等御厨做了，再吃。

于是，黄蓉和郭靖真把洪七公和周伯通送到临安皇宫去了，去等吃鸳鸯五珍脍。

七公真是吃货状元。懂吃。黄药师也是懂吃的。但二人的“懂”又各自不同。七公是重食物的味道，重视舌尖对食物的感觉。黄药师是重食物的形、意、境，做食物像做诗做画，讲究的是人对食物所产生的审美感觉。当然，黄药师做出来的菜，口感不会差的。

这一次藏在皇宫中等吃的七公比较幸运，吃到了四次鸳鸯五珍脍，算是过足了瘾。并且，还吃了荔枝白腰子、鹌子羹、羊舌签、姜醋香螺、牡蛎酿羊肚……

这一串食单看得我嘴馋，心想也不要什么鸳鸯五珍脍，来只现卤的甜皮鸭子啃，就过瘾得很啊！

只是，到底这鸳鸯五珍脍是什么好东西啊？书里就只写它好吃、吃到了几次，就不再写了。它是浙菜？粤菜？还是作者掉的书袋呢？

脍，生肉为脍，还是细切的肉或者鱼。五珍脍，顾名思义，应该是指五种比较珍稀的禽畜或鱼肉。到底哪五种，就不得而知了。“鸳鸯”在此的意思，

是否如四川的鸳鸯火锅一样，是麻辣和清汤两种味道或者其他两种味道呢？也不得而知。

南宋有个人叫张俊，在家里请过一次大客，客人是当时的皇帝宋高宗。南宋人周密在他的《武林旧事》第九卷里记录了这次请客的菜单，从饭前开眼开胃的各种蜜饯干果到正菜下酒菜一共196道。其中，“脍”菜，好几道。从正菜的第五轮开始，五、六、十一、十二、十三、十四轮，各有一道“脍”菜，而第十一轮的那道脍菜就叫“五珍脍”。

原来，这“五珍脍”还真跟皇家有关啊。而七公说他在皇宫吃到的荔枝白腰子、鹌子羹、羊舌签、姜醋香螺、牡蛎酿羊肚也都能在周密的这张菜单上寻到影子。

唐宋时期，从皇宫到民间，流行鱼脍或者肉脍。到明清时期，“脍”这一菜式，才开始式微。流传到隔壁邻居家，成鱼生，倒风靡至今。

令狐豆皮

金庸先生在他的小说里写吃，写来令人看得流口水，也想立即吃上一口的有三回。其中一回，是写令狐冲吃豆皮。

其实他写令狐冲吃豆皮，只有一段，三句话而已。而这三句话里，写豆皮的，只有两句话。而写吃豆皮的，只有五个字，“连尽三大碟”。但是这五个字，却把吃者的酣畅淋漓和看者的馋涎都写出来了。

原文是这样的：

令狐冲向北疾行，天明时到了一座大镇，走进一家饭店。湖北最出名的点心是豆皮，以豆粉制成粉皮，裹以菜肴，甚是可口。令狐冲连尽三大碟，付账出门。

连尽三大碟！令狐冲这种吃法，让我觉得这豆皮是麻辣味的，像面条或者粉条，甚至怀疑这豆皮是四川的凉粉在湖北的名字。而我仿佛能听到令狐冲吃得呼噜噜的声音。呼噜噜，一碟滑溜溜的豆皮就被令狐冲吸到肚皮里去了。

于是想像若某一天到湖北，吃豆皮，也要像令狐冲一样，连尽几大碟。

当时令狐冲，是要去少林寺救任盈盈。

这之前，他正护着恒山派诸尼回恒山。在九江口，令狐冲抓到白蛟帮人称“长江双飞鱼”的易、齐两位堂主，而知道任盈盈被扣在了少林寺。恒山派掌门定闲师太和师妹定逸为报令狐冲护派大恩悄赴少林寺做说客，留令狐冲一人护着恒山派剩下弟子。有一晚，船泊在汉水旁的小镇鸡鸣渡，令狐冲上岸喝酒，遇上了衡山派掌门 “潇湘夜雨”莫大先生。二人喝酒，说话，令狐冲心中块垒被消掉不少。又知任盈盈是为救他才舍身少林寺的，豪情一起，决定只身闯少林去回报任盈盈的深情。

这豆皮，便是令狐冲和莫大先生分手后吃的第一顿饭。

他吃得这么快，这么多，这么狼吞虎咽的样子，一是心中块垒被浇掉不少，二是感于任盈盈的深情而激发的豪气豪情，三是他一夜疾行，的确饿了。当然，还有豆皮好吃的缘故吧。

2016年秋天去武汉做新书推广，出版社的老师特意叫了几份豆皮到餐桌，说要大家尝尝湖北的名小吃。解开食品袋，我疑惑了，这哪里是豆皮？分明是四川的腊肉豌豆糯米饭呀，不过裹在一张面皮里而已。

我再次向买豆皮的老师确认：这就是豆皮？

“是，豆皮，这就是豆皮。”

喔，我晓得了，这是湖北的豆皮，不是金庸小说里的豆皮。

作者简介：

袁瑛，中国作协会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曾获在场主义散文奖、冰心散文奖，著有《落花人独立》《我是人间惆怅客》《此情深处近无色》等。